2018年10月30日，金庸先生病逝，曾將多部金庸作品搬上電視熒幕的張紀中發(fā)文悼念金庸，并曬出了和金庸數(shù)次見面的多張合照，照片中的金庸?jié)M頭白發(fā)精神矍鑠，舉著紅酒杯笑語晏晏，音容笑貌引人懷念。以下為張紀中紀念金庸的長文：

今天，查良鏞先生去世了，一代文豪就這樣離我們而去，留下無盡的悲痛和遺憾！

今天，所有的武俠迷都失去了自己熱愛和尊敬的大俠，所有文學愛好者都失去了一位杰出的大師，所有文化界的人士都失去了一位值得尊崇的楷模……

今天，我失去了二十年相知相交的摯友，失去了一位畢生的良師！

先生，你真的就這樣拋下我們這些愛你的人，走了么？

你逝世的消息傳來，我久久無法相信，你就這樣走了么？我還沒來得及跟你道別，我還沒來得及跟你分享《飛狐外傳》的計劃，我還沒來得及去看望你……

就在幾天前，我還通過微信問候過你；就在幾個月前，我還為你錄過生日的祝福；上次見面，還與你約定創(chuàng)作《飛狐外傳》……你怎么能就這樣走了呢？

査先生，你可知道，我一直想著你念著你，惦記著你？

査先生，你可知道，是你激發(fā)了我的武俠情懷，改變了我的創(chuàng)作生涯？

査先生，有些話，我不曾當面對你說過，廿載相識，你真心待我，我敬你愛你，你是我的精神榜樣，你是我最尊敬的人，你是我的良師益友??！

査先生，你聽得到嗎？

査先生走了，

走得安詳，

先生的魂靈一定皈依到了快意自由的武林境界，離開了世俗紅塵，逍遙瀟灑去了……

先生用自己的生命為我們創(chuàng)造了新武俠小說中最瑰麗壯闊、豐富厚重的作品，留下了最寶貴的精神財富！

共一生水遠山高

杭州秋意漸濃，秋風颯颯，絢麗多姿，又是好風景。

査先生，你還記得么？我們第一次相見，正是在杭州。

那是1999年，我代表中央電視臺向査先生購買《笑傲江湖》的版權。

那時我年富力強，在拍完三國水滸之后的休息期間，正沉醉于査先生塑造的武俠世界，英雄主義情結被您點燃，心中的武俠情懷熊熊燃燒。

這時，我們看到了一個消息：査先生在接受央視的一個采訪時說，如果能夠將他的武俠小說拍得和《三國演義》、《水滸傳》一樣好，就愿意“一元錢轉讓”版權。我心中的武俠之火被您的爽朗熱誠點燃——我恰巧與這兩部片子《三國演義》和《水滸傳》有著最為密切的關系。

我馬上與諸位領導同事溝通，幾天之后，我們以中國電視劇制作的名義和査先生取得了第一次聯(lián)系，那是1999年4月底。

5月8日，我們再次與査先生聯(lián)絡，就是那次，我寫了給査先生的第一封信——

查良鏞先生大鑒：

您五月五日發(fā)來的傳真已收到。

您的第一部小說的電視劇專有改編權，僅以象征性的費用轉授給我們，您對我們的信任使我們感到十分榮幸。同時，我們也感到改編您的作品的責任之重大。我們相信，不久的將來，一部讓您及廣大觀眾滿意的“金庸作品”會隆重面世，并將為我們的長期合作打下堅實的基礎。

經(jīng)過我們慎重研究，我們將您的杰作之一《笑傲江湖》列為第一部改編劇目。如果您同意，我們將通過有關新聞媒介，向廣大的“金迷”朋友進行報道。

另外，如何履行有關您的版權的法律手續(xù)，請您知會我們，以便我們盡快投入劇本的創(chuàng)作。為此，我們希望：近期能否在香港或深圳與您見面，請您當面賜教或與您的委托人簽署有關法律文書。盼盡快得到您的回音。

査先生是真?zhèn)b客，爽直干脆，果真一元錢出讓改編權。我們意氣相投，相隔不到兩天，査先生就把有關的法律文書從香港傳真了過來，利用傳真，我們完成了合作的全部文書的簽署。

1999年5月下旬，電視劇制作中心的主任率領了中心的各路主創(chuàng)人員，前往杭州，依照文字的約定，預備與査先生進行第一次預約的會晤。

為了這值得紀念的第一次見面，為了“一元錢出讓了改編權”意氣相投的友情，我們制作了一件有意思的紀念品——一元水晶杯：用了一塊大小如同A4紙面的有機玻璃，制作成一塊小匾，匾右側刻“査先生《笑傲江湖》電視劇版權轉讓紀念”，左側落款“中央電視臺中國電視劇制作中心”，中間部分鑲嵌上象征性的一元錢紙幣，紙幣上部寫上了CCTV字樣，下部刻寫著年、月、日。

見面簽署合作合約的地點是杭州的東方龍。査先生做事爽快而嚴謹，一派大俠風范，而我一貫的真誠實在也打動了査先生，我們相談甚歡，興致盎然。幾乎沒有任何多余的語言和任何多余的禮節(jié)，査先生便開始如老朋友一般對待我：我們的相識，可以稱得上相見恨晚、一見如故。

此后的二十年，我與査先生經(jīng)常在杭州相見，龍井村，梅家塢，農(nóng)家小院，多少個秋天我們曾相見相伴……留下了與你相處的溫暖回憶。

今日翻出當時寫給査先生的信，當年相見的場景依然歷歷在目，杭州的秋依舊絢麗，只是斯人已逝……

總是當時攜手處，游遍芳叢。

可惜明年花更好，知與誰同？

大開大闔大氣派

真情真義真?zhèn)b者

人生交契無老少。

査先生，

你曾說“我跟張先生很對脾氣”，我也極其敬你愛你尊崇你；

你曾說“我很喜歡張先生，他這個人很實在”，我也同樣感佩你的真性情；

你曾說“希望你把我的作品拍成一個系列”，我也一直記在心里，從《笑傲江湖》《射雕英雄傳》《天龍八部》《神雕俠侶》……帶著你的期許和自我超越的期望前行，一部部拍到了今天。

你我相識已經(jīng)二十年了，二十年時光流逝，一頁頁武林英雄的文字描繪已成為一幕幕熒屏上的影像，而在這兩種藝術形式的轉換之間，你我早已相識相知相互切磋，建立起畢生的牽絆和連接。

是你改變了我藝術生涯的方向，如果沒有你筆下的江湖世界，就不會有金庸武俠劇的拍攝，也不會有如今為人熟知的大陸武俠。

査先生是有著強烈家國情懷，為國為民的真?zhèn)b者。香港回歸時，査先生是起草文件的重要參與者，他一直熱心于祖國的統(tǒng)一和發(fā)展。

挾一腔豪情，聚千古江山。你創(chuàng)造的武俠世界氣勢恢宏、波瀾壯闊，布衣英雄熱血肝膽，重情重義，為國為民，震撼人心！你用豐富的學識和深厚文化修養(yǎng)，宏大的氣魄和嫻熟的筆法，融歷史傳奇故事，寫華語文化傳奇！

正是在一部部作品的創(chuàng)作中，在一次次切磋請教中，我更深切地感受到了査先生的俠心胸，真性情。

說起電視劇創(chuàng)作，我們還因為拍電視劇爭執(zhí)過，想來有趣而溫暖。

《笑傲江湖》是我們大陸的首部武俠劇，也是中央電視臺首部自己制作的武俠片。細細想來，文字敘述的魅力是《笑傲江湖》成功的重要原因，比方說男、女兩大主角，都是先聞其“傳聞”，造成小說很大的吸引力和對人物期待的神秘感，他們再徐徐出場。令狐沖在小說的第五回出現(xiàn)。而任盈盈這位神秘的女主角，直到小說的第二本第十三回才出現(xiàn)。在改編成影視劇時，我們從影視劇的欣賞習慣出發(fā)，安排男女主角在第一二集登場。沒想到査先生對我們的改編并不滿意：

“諸葛亮還出場晚呢”

我只好跟先生解釋，諸葛亮并非《三國演義》唯一的主角，而《三國演義》與《笑傲江湖》的敘述結構也不盡相同。先生不做聲了，可內(nèi)心卻未必贊同。

后來，我經(jīng)常把査先生請到劇組里給我們指導和意見，拍《射雕英雄傳》時帶査先生去了桃花島——原來査先生寫作小說時并未真的去過桃花島，只是在地圖上看過，便想象出了桃花島的世界。

大家都很歡迎査先生，先生也很開心，高興地跟我們聊天交談。就這樣一次次交流之下，我與査先生的感情愈加深厚，對于問題的討論，也更加激烈起來。

楊過與郭靖在襄陽城的那場戲是我頗為自得的一場戲。楊過以為郭靖是自己的殺父仇人，意圖趁郭靖不備將其刺殺，而當楊過親眼目睹郭靖堅守襄陽城的義舉，又最終放下了殺念。從戲劇角度來講，這場戲非常緊張，充滿了戲劇化的張力，反映了楊過內(nèi)心的成長，畫面也很漂亮。

這場戲拍完之后，我興致勃勃地帶著片子去找査先生，自以為會獲得査先生的表揚。沒想到査先生看完之后卻并不喜歡，先生對我向來實話實說，我充滿熱情的內(nèi)心受到了打擊。

我們兩人就這場戲的表現(xiàn)爭論了起來：

“你沒有理解我要表達的意思。”

“但我這樣的表現(xiàn)也并沒有違背原著的描述，是符合原著精神的”

說著說著我們站了起來，嗓門也越來越高——査先生的嗓門比我還高，聲音比我還大

“我就是不覺得你這么做好！”

“你不覺得好，但是觀眾可能覺得好！”

……

最終還是查太太出面打了圓場：

“你不應該這樣對待張先生，你應該給張先生道歉。”

査先生臉上帶著不情愿，沉默了一會兒，恢復了往日的溫和語調(diào)，說道“張先生，我給你道歉。”

君子和而不同，爭執(zhí)過后并無不快，對于藝術的見解不同，不會影響我們的感情，査先生仍然很開心地請我吃飯。査先生對于自己意見的堅持，以及事后的云淡風輕，讓我感受到査先生的大俠風范，也感受了査先生骨子里的倔強和堅持。

當然，我們的電視劇改編也有很多讓査先生喜歡贊賞的片段。

《天龍八部》小說的結尾經(jīng)歷過幾次修改，而我和査先生還有過一則關于小說修改的討論。

在拍《天龍八部》時，小說結尾在喬峰跳崖之后，交待了慕容復的情況。而電視劇的拍攝過程中，我們將結尾改編為阿紫抱著喬峰跳下懸崖，一方面把主角喬峰的形象提升得更高，另一方面也在情字上也做到極致：這樣的表達更符合電視劇的特點。

査先生開玩笑說，這個結尾改得不錯，也許要把小說的結尾改過來。后來査先生確實改了小說結尾。

真的懷念當年我們能夠一同探討問題的時光，真的懷念我們可以爭執(zhí)問題的時光。你的人生態(tài)度，讓我贊嘆也讓我受益。

只是如今的《飛狐外傳》，你讓我找誰去探討書中深意？讓我找誰去訴說我的心中震撼？

“人生抓緊要大鬧一場”

“人生抓緊要大鬧一場！”你說這話時意興勃發(fā)，完全不像八九十歲的老人。

你的鬧，是對流俗勢利的反抗，是對真情真性的守護，是對人生全然的享受，是生命盡情的釋放。先生的鬧，正展現(xiàn)了俠者的生命個性，正演繹出瀟灑任情的人生姿態(tài)。

08年，八十多歲的査先生決定到英國攻讀文學碩士學位。

“您的學問都可以教他們了，還要去讀啊”

雖然我這樣玩笑，但心里很清楚，先生是憋著一股勁兒呢。

當時査先生被授予浙江大學人文學院院長稱號，便有人站出來質(zhì)疑先生，說査先生沒有學位。

但其實歷來大家不必有學位，魯迅先生，沈從文先生……眾多文學文化大家，都不是從學校的系統(tǒng)中走出來的。

但是査先生卻偏要跟年輕后生較這個真兒，他辭去了人文學院院長的職務，到英國去讀文學碩士。

我理解他心中所想，便送給他一支金筆，附贈了八個字“好好學習，天天向上”

査先生很高興，帶著這支筆讀書去了。讀書期間經(jīng)常發(fā)給我他在英國讀書的照片，他斜挎著小書包，拄著拐杖，查太太每天將他送上學，接下學，非常認真地讀完了課程。

學業(yè)完成時，査先生還邀請我參加他的畢業(yè)典禮，可惜當時的簽證流程復雜，等簽證辦好，畢業(yè)典禮也早已進行完畢，這成為了我的一大遺憾。

說起“鬧”，我還目睹過査先生和邵逸夫先生的一次有趣會面。

那是在九寨溝，我們拍攝電視劇，遇到了邵逸夫先生，邵先生已經(jīng)九十多歲，而査先生也八十多歲了，兩人相約晚上八點鐘在房間見面，査先生如期赴約，在樓下等待邵逸夫先生，但是時間已經(jīng)到了，邵逸夫先生仍未露面。

一向溫和的査先生著急了，

“約的是八點鐘見面，怎么可以遲到呢？難道他在政府任職，就可以不遵守約定了嗎？！”

說著更加氣憤，拄著拐杖沖上了邵逸夫先生住的樓上房間。

邵先生是國家的領導人，房間門口有武警看守。但査先生怒氣沖沖，武警也不敢阻攔，査先生徑直闖到房間門前，拎起拐杖“乓乓乓”地開始砸門。

“你這是干什么？”查太太追趕上去，但當時的情勢，連她也攔不住。

邵夫人來開了門，査先生怒氣不減“是他約的八點見我的”

邵夫人見狀忙請査先生坐下，“我去叫他起床”

不一會兒，邵先生就起身，過來與査先生見面，而査先生則瞬間轉怒為喜

“邵先生，見到你很高興”

……

“我有一套家傳的方法，是長壽的秘訣，等我回香港教你”

“好，等回香港我去找你”

“好，咱們香港見”

査先生滿面春風地出了房門，而與邵先生談話的整個過程不超過五分鐘。

這件事讓我驚異又感慨，驚異的是査先生對于一次赴約如此認真，感慨的是兩位大家的見面，竟是這樣的風范。

査先生的鬧，源自骨子里的倔強，哪怕已經(jīng)八十多歲了，也仍然有一股跟自己較勁的堅硬，有一種不斷超越自我的精神。這種自我超越的精神，也激勵著我不斷反躬自省，超越自我。

相勉于道

古人說，君子知人，相勉于道。在與査先生的相處中我受益良多，査先生是我的良師益友。

査先生胸含天地、腹藏萬卷。不僅學識淵博，觀察力記憶力驚人，而且懂得高級的詼諧和幽默。與先生相處，充滿快樂又獲益匪淺。

作為家喻戶曉的文化大家，査先生所到之處，經(jīng)常被追著要題詞，而先生總是略加思索便一揮而就，卻總能寫出意蘊深刻、耐人尋味的贈語，實在令人暗暗佩服，嘖嘖稱贊。

當我們創(chuàng)作遇到難題，我也經(jīng)常向査先生請教，而査先生的話，也總是能給我們帶來啟發(fā)。

每拍一部片子，都要確定片子的氣質(zhì)，拍《神雕俠侶》之時，我們將這部戲的氣質(zhì)定為浪漫，可如何浪漫，我心里卻總覺得不夠清晰。

"浪漫的定義是什么，您能給我講一講嗎？"我向査先生請教

彼時我們正坐在西湖的游船上，他告訴我

"浪漫的定義：不大常見的，就是浪漫。"

“比如說兩個人可以坐在家里看月亮，也可以站在水里看，那肯定站在水里就比家里邊看的浪漫一點。”

之后我反復思量査先生這句話，從中得到啟發(fā)：我們在表達小龍女和楊過的浪漫的時候，可以去用一些不大常見的手段。這樣，才有了表達極致浪漫的《神雕俠侶》。

除了在藝術創(chuàng)作上的教益，在很多人生問題上，査先生也影響到了我。査先生講話幽默，八十多歲的時候仍然思維敏銳，總能用詼諧的方式傳達人生的道理。

03年，陜西電視臺組織我、金庸和其他幾位文化人士在華山進行了一次華山論劍。

我們要登上華山北峰，在華山最高峰西峰的映襯下，交流武俠文化的看法。

要登上山峰，就必須要坐纜車，下了纜車，還要走一段路。

當時査先生已經(jīng)七十多歲了，我跟査先生開玩笑說：

“您小說里寫了那么多絕世武功，一下就能飛上山，現(xiàn)在我們也施展不出來呀！”

査先生笑著說：

“現(xiàn)在的武功，是讓纜車替我們實現(xiàn)。”

那次華山論戰(zhàn)，我們相談甚歡。

正暢快淋漓之際，天色忽變，白雨跳珠，風雨瀟瀟。突如其來的雨讓華山論劍更增添幾分痛快豪氣。

査先生經(jīng)常會有這樣有趣的談吐，話語尋常卻耐人尋味，仔細琢磨下來，才能體會到其中深意。

我曾經(jīng)很喜歡房子，總找機會買房，后來逐漸發(fā)覺居住空間其實不需要很大，占有過多的居住空間，完全是浪費。于是缺乏投資頭腦的我，在房價上漲最迅速的時候，將一棟房子賣了出去，減去之前買入的價格，還賺了一百萬。我很高興、帶點得意地跟査先生說“我賣房子賺了一百萬”

査先生聽了，笑瞇瞇地看著我，“我比你賺得多一點，我賺了一個億”

査先生比我有商業(yè)頭腦和投資意識，房子都買在有升值空間的地段，但并不以賺錢為念，也不以買房置業(yè)為樂。

査先生到杭州萬松書院住那天，有人要把萬松書院送給査先生，先生拒絕了：“我也不會經(jīng)常來住，給我是浪費了，還是留給杭州人民吧。”萬松書院如今已經(jīng)成為了杭州的著名景點。

先生對我說：“買那么多房子，不住都是浪費，還不如住酒店，毛巾隨便用。”

對哈，毛巾隨便用！買房置業(yè)似乎是件好事，但接下來就要經(jīng)營打掃，要計較節(jié)省，不知不覺就會投入越來越多的精力，看上去是你擁有了資產(chǎn)，實際上是資產(chǎn)綁架了你。荀子說，役物而不役于物也，不就是這個意思嗎！

因為人本性的占有欲和貪婪，總是不會拒絕自己資產(chǎn)的增加，甚至有的人以金錢和資產(chǎn)作為人生的終極追求，但這對于藝術工作者而言，是一個致命的陷阱。

后來，很多地方政府也給我送房子產(chǎn)業(yè)，想起査先生的那句“毛巾隨便用”，也便還是無房一身輕，欣然拒絕了罷。

遠離不必要的資產(chǎn)是給心靈減負，純粹的內(nèi)心，才能做出震撼人心的作品，這是先生給我的教益。

與査先生的會面，總是天南海北，無話不談，從作品藝術到人生經(jīng)歷，從歷史掌故到社會百態(tài)，而先生也確實是我一生的榜樣，一生的良師益友。

相逢意氣為君飲

我是個粗枝大葉的人，對吃穿都不講究，而査先生卻非常細心周到，對我的關懷細致入微。但因為都熱愛美食，我與査先生成了很好的吃友酒友。

我一旦到香港，就一定會去看望査先生，而査先生也會放下手頭的事情相伴。

査先生總把我請到家宴上，像對待親人一樣待我。査先生有糖尿病，不能喝酒，但每次與我相會還是會跟我喝酒。先生舍健康陪我，讓我也大為感動。

先生說，相逢意氣為君飲。

一生大笑能幾回，斗酒相逢須醉倒！

先生也極愛美食，遇到愛吃的，飯量比我還要大。為了關照我們的美食之好，先生總是帶我到香港各大餐廳，遍嘗各種美食，我也會在先生到大陸的時候陪著帶他到各個特色餐館。査先生是浙江人，我?guī)е缘氐赖恼憬?，吃農(nóng)村的土菜，先生也很開心。

査先生還帶我認識了很多名家大家，過了很久我才逐漸體會到先生安排的深意。査先生很用心地對待每一位朋友，這才是一派大俠慷慨作風。

飯店里開門的服務生，査先生出手便是小費五百塊，頗有慷慨豪俠之氣。對待飯店的服務人員，査先生也十分親近，沒有半分架子，待人謙和親近。

每次我從先生處離開，査先生也總是會站起來送我們，目送我們一直到電梯門關上。

珍惜真心真情，這句話也道出了我的心聲。我們俗世中，太多人按照權勢地位交朋友，對所謂有用的人多交往，對身邊服務人員、工作人員不屑一顧。査先生讓我看到一個俠者重情重義，意味著珍惜所有人的真情真心，意味著對朋友的用心相待。

先生如待親人一樣待我，有一回看我穿的西裝已經(jīng)破舊了，便要送我一身新的西裝，帶我去量身定制。

我對穿衣服一直沒有研究，不懂款式，也不懂品牌，但我記得査先生帶我去的，是一個著名的法國品牌，一身西裝要幾萬塊。

待我穿上了査先生給我定制的西裝，

査先生滿意地點點頭。

那身西裝我還珍藏著，輕易不舍得拿出來穿。

今日，我拿出了那身西裝，送別你……

畢生之痛

此刻，我深深體會到了畢生之痛！

査先生，你也曾與我說起你的畢生之痛，那是在你的私人房間，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安靜的下午。

査先生說，自己的人生中，有兩件事是畢生之痛，一件是父親被殺，一件是兒子自殺。

先生再也沒回去過故居——那是父親被殺的傷心之地

先生說起來沉默良久，眼淚悄然滑落。

兒子的自殺，更是不能觸碰的傷痛……

我知道，任何語言都是多余的，

我坐在先生身邊，靜靜陪著先生……

査先生92歲生日的時候，我號召很多拍過他作品的演員發(fā)微博慶祝，并且制作了相冊給先生帶去。

先生還能認出我，跟我喝酒聊天，很開心。臨走的時候，我親吻了先生。

去年査先生過生日，我為他錄制了祝福視頻，查太太說放在先生耳畔，他聽后露出了笑容。

我與査先生已相識二十年，先生的謙和博學、幽默智慧、大俠風范時常會浮現(xiàn)在我眼前耳側，讓我一生受益，而先生對我的深情厚誼，讓我一生感激，不能相忘。

如今的我，也在經(jīng)受著我的畢生之痛！你的離去，讓我痛不能當，痛不自已！

査先生，我的畢生之痛，你能知道嗎？

武俠永存世間

先生天真率性，爽朗熱誠，卓朗高徹，精神淵箸，儼然是他筆下的俠客。

査先生走了，世間再無金大俠。

但，

那氣勢宏大、波瀾壯闊的武俠世界，卻永遠成為了華人文學中的經(jīng)典！

那行俠仗義、為國為民的俠義精神，卻永遠存留在你我心中！

先生的每一部著作，都在人們心里留下了痕跡，都在人們心中留下了俠義的種子！

我們每一個人，懷著武俠情懷，正言正行，就是延續(xù)先生的遺志，就是延續(xù)著武俠的精神！

先生不會走遠，武俠永存世間！